这趟利比亚之行的起点，不是撒哈拉的落日，不是古罗马的遗迹，而是一台沉默不语、屏幕上布满灰尘的ATM机，和一张无法取钱的银行卡。

对，你没看错。一台取款机，就是它，给了我踏入这个北非“石油王国”的第一个暴击。

当时我刚到的黎波里，住进朋友介绍的一家小旅馆。安顿好之后，想着出门逛逛，顺便取点本地货币——利比亚第纳尔。在国内习惯了手机支付走天下，临行前只换了点美元应急，觉得有银行卡就万事大吉。

我找到市中心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银行，门口排着一条让人绝望的长队。我当时以为是业务高峰期，心想那就等等吧。结果我朋友，一个在利比亚做了三年工程的“老炮儿”，一个电话打过来，听我说在银行排队取钱，直接在那头笑疯了。

“兄弟，你是不是对利比亚有什么误会？排队？你排到明天也取不出现金！”

我当时脑子直接就懵了：银行门口排队，不是为了取钱，那是为了什么？cosplay吗？

他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，在电话里给我科普：“看见没？那些排队的人，都是等着银行通知‘今天有现金’的。大部分时候，银行的ATM机里，比我脸都干净。就算有钱，每人每天也限额取个几百第纳尔，也就一两百人民币。”

就这样，我怀着一种“围观魔幻现实主义”的震撼，被他劝回了旅馆。他告诉我，在这里，现金才是王道。而获得现金的唯一可靠途径，是去黑市，用美元换。

官方汇率和黑市汇率，能差上好几倍。

我捏着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美元，站在的黎波里街头。车流不息，阳光刺眼，但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。不是因为没取到钱，而是因为这个行为背后的逻辑。

它太反常识，太不可思议了。在一个石油探明储量非洲第一的国家首都，流通的硬通货，竟然不是他们自己的钞票，而是需要通过地下渠道兑换的美元。

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，我对那些新闻里“战后重建”“逐步恢复”的词，可能有什么天大的误解。我以为的战后是百废待兴，是充满机遇，是人们开始努力重建新生活。而的黎波里给我的第一课，竟然是关于一张钞票的“有名无实”。

这张取不出的第纳尔，像一把钥匙，捅开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。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我发现，的黎波里的混乱，根本不在我们想象的那些维度上。

两个的黎波里：戴着面具的咖啡馆，与发电机上的生活

来利比亚的第三天，我彻底领教了什么叫“平行世界”。

在国内，一个城市是什么样的？CBD高楼林立，老城区充满烟火气，大学城青春洋溢，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城市的有机整体。你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，能感受到风格的切换，但你知道，它们都在同一个“频道”上。

的黎波里，有两个频道。

一个频道，是给“外面人”看的，或者说是给那些有能力支付的人看的。在Gargaresh区或者Hay Andalus区，你能看到装修精致的咖啡馆，落地玻璃窗擦的一尘不染，里面坐着打扮时髦的年轻人，喝着几十块一杯的意式浓缩，刷着最新的iPhone。你还能看到灯火通明的西餐厅、品牌服装店，甚至是一些卖进口奢侈品的商店。

我第一次被朋友带去其中一家咖啡馆时，我真的恍惚了。如果不是窗外偶尔开过的皮卡车上架着机枪的民兵，我会以为自己是在欧洲某个小镇。这里的音乐、甜点的香气、人们脸上的微笑，都在努力营造一种“一切都很好”的氛围。

但只要你走出这个“结界”，切换到另一个频道，真实的世界就会瞬间把你淹没。

街道坑坑洼洼，许多建筑的墙壁上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弹孔。垃圾在路边堆积成山，散发着酸腐的气味。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杂乱无章的缠绕在电线杆上，时不时就能看到断掉的线头在风中摇摆。

这个频道里的“背景音乐”，不是咖啡馆里的小野丽莎，而是两种永恒不变的噪音：发电机的轰鸣声，和水泵的抽水声。

没错，在这里，市政供电和供水是极度不稳定的。停电是家常便饭，一天停个七八个小时都是常规操作。所以我朋友告诉我，在的黎波里，判断一户人家有没有“实力”，不是看他开什么车，住多大的房子，而是看他家阳台上挂着多大功率的发电机，楼顶上顶着多大的储水罐。

发电机，就是这里的“心脏起搏器”。电力一停，整座城市的心跳就会瞬间微弱下去，然后，几秒钟之内，无数台发电机的轰鸣声会从四面八方响起，像一场永不停歇的交响乐，把城市重新“激活”。

有一次，我和朋友正在一家小店吃Kusksi（一种当地的小米饭），突然眼前一黑，停电了。我还没反应过来，老板已经熟练的摸黑走到门口，“哐当”一声拽响了发电机的拉绳。整个过程不超过10秒，小店里的灯光重新亮起，我们继续吃饭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
所有人都习以为常。

这种“习以为常”才是最让我感到心惊的。那种戴着面具的精致，和建立在发电机上的脆弱日常，共同构成了这个城市的两个平行世界。它们彼此对立，又诡异的共存着。

人们在朋友圈里分享着咖啡馆里的拉花，却绝口不提家里因为电压不稳烧坏了多少电器。他们在社交媒体上讨论着最新的时尚潮流，却对窗外街道的破败视而不见。

这是一种集体的心理调适。当现实过于沉重和无力改变时，人们选择为自己构建一个虚幻的、美好的“壳”，然后躲进去。

我问朋友：“他们不觉得这很割裂吗？”

朋友抽了口水烟，缓缓吐出烟圈，说了一句我至今记忆深刻的话：“不割裂，怎么活下去呢？你必须相信生活还有好的那一面，哪怕那一面，是用柴油和发电机硬撑起来的。”

城市交响曲：婚礼的枪声与民兵的笑脸

在中国，我们判断一个地方的治安好不好，看什么？看晚上撸串的摊子多不多，看女孩子敢不敢一个人走夜路。

要是按这个标准，的黎波里，可能连底线都摸不着。

这里的“安全感”，是一个薛定谔的猫。它可能存在，也可能瞬间消失，完全取决于你所处的时间、地点，以及你遇到了谁。

刚来的头几天，我最不适应的，就是枪声。

那不是电影里那种“砰砰砰”很清脆的声音，而是从远处传来，被建筑和风削弱过的，“噗…噗噗…”的沉闷声响。第一次听到时，我正在旅馆房间里看书，吓得我一个激灵，差点从床上滚下来。

我立刻给朋友发信息：“我X！我好像听到枪声了！”

他的回复很淡定，甚至有点敷衍：“哦，别怕，不是单发的就没事。要是传来的是‘哒哒哒’的连发扫射声，那你再趴下。”

后来他又补充了一句：“也可能是有人在结婚。”

我当时觉得他是在安慰我，直到我亲眼见识了一场利比亚式的婚礼。那车队，开在路上，不是按喇叭，是直接朝天放枪。AK-47的扫射声就是他们的“礼炮”。

子弹壳像下雨一样“叮叮当当”的落在地上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。

从那天起，我学会了“听声辨局势”。沉闷的单发，可能是小摩擦；清脆的连发，可能是婚礼；而如果是带着爆炸声和救护车警笛声的，那才是真的出事了。

这种“枪声日常化”的背后，是在这个国家，枪支，或者说武力，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手段，也是权力的唯一象征。

在这里，你几乎看不到正规的警察。维持城市秩序的，是各种名目的“民兵”（Militia）。他们穿着不同制式的迷彩服，开着丰田皮卡，背后架着高射机枪或火箭筒，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。

他们是这里的“king”。

城市的每个关键路口，都设有他们的检查站。沙袋、水泥墩、几个持枪的年轻人，就构成了一个权力的节点。所有过往车辆，都要减速，摇下车窗，接受他们的盘问。

我第一次坐朋友的车经过一个检查站时，紧张得手心冒汗。车窗外，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，胡子拉碴，嘴里叼着烟，手里端着的AK-47枪口漫无目的的晃着。我大气都不敢出。

结果我朋友，只是熟练的摇下车窗，跟那个年轻人用阿拉伯语笑着聊了几句，递过去一包烟，对方挥挥手，我们就过去了。

朋友看我脸色发白，笑着说：“别紧张，大部分时候他们不找麻烦。就是些找点事干的年轻人。你只要别对着他们拍照，别显得鬼鬼祟祟，态度好点，就没事。”

“那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他们找麻烦呢？”我问。

朋友的笑容消失了，他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：“那就看你认识谁了。”

这句话，点透了利比亚的生存法则。法律和规则，在这里是模糊的、可变的。真正管用的，是“关系”和“实力”。

你属于哪个部落？你背后是哪个民兵派系？你认识不认识这个检查站的头头？

这是一种原始的、丛林法则式的社会形态。它没有清晰的边界，没有可预测的规则，充满了不确定性。

有一次，我们去城郊的一个市场，亲眼看到两伙人因为一个停车位发生争执。在国内，这可能就是吵几句，最多动几下拳头，然后等交警来处理。

在这里，双方直接从后备箱里抄出了家伙。虽然最后在市场里其他人的劝说下没有真的开火，但那种剑拔弩张，那种“一言不合就掏枪”的氛围，让我后背发凉。

在这里，你会重新理解“安全”的含义。它不是一种由社会和法律提供的公共产品，而是一种需要你小心翼翼、靠运气和关系去维护的私人财产。

你不会在晚上八点后独自出门闲逛，你不会轻易和陌生人发生争执，你会下意识的避开那些看起来很“拽”的车队。你的神经会时刻紧绷着，像一根拉满的弓弦。

这种持续的、慢性的不安全感，对人的消耗是巨大的。它不像一颗子弹那样能瞬间摧毁你，但它会像慢性毒药一样，慢慢侵蚀你的精神，让你活在一种永恒的疲惫里。

看不见的“老板”：一切生意，都通向一支枪

在中国，我们想做点生意，办个执照，流程是什么？工商、税务、消防……一套流程下来，虽然繁琐，但有章可循。你打交道的对象，是明确的政府部门。

在的黎波里，你想做生意，要拜的“码头”，可就复杂多了。

我朋友的公司是做基建的，按理说，在战后重建的背景下，应该是黄金行业。但他每天大部分的精力，不是花在研究图纸和管理工地上，而是花在“搞关系”上。

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。

他们公司接了一个项目，要修一条路。工程队刚进场，设备还没卸下来，几辆皮卡就开过来了。车上跳下来一帮持枪的人，自称是“本地社区安全卫队”，说这条路在他们的“管区”内。

接下来的对话，堪称经典。

对方没有直接要钱，而是很“客气”的说：“兄弟，你们来这里搞建设，我们很欢迎。但是你看，我们这么多人，要保护这一方的安全，也很辛苦。你们工程队在这，车辆设备这么多，万一丢了少了，我们也不好交代。这样吧，你们的沙子、水泥、安保，就都从我们这里采购吧。价格公道，还能保证你们施工顺利。”

这话什么意思？傻子都听得懂。

这就是的黎波里的“商业规则”。几乎所有能赚钱的行当，背后都有一个或几个民兵派系的身影。他们控制着港口，决定了谁的货能进来；他们控制着炼油厂外的运输线，决定了谁能拿到平价的汽油；他们甚至控制着某些区域的房地产开发。

他们就是这里的“隐形政府”和“地下董事会”。

你想开一家餐厅？你得搞定你所在街区的民兵头头，让他给你“罩着”。否则，今天来个“卫生检查”，明天来个“消防演习”，后天就有小混混来你店里闹事，你根本开不下去。

你想做进口贸易？你得认识港口里有话语权的人，否则你的集装箱可能在港口里待上几个月都出不来，莫名其妙的“文件不齐”。

我朋友感叹说：“在这里做生意，就像在玩一个没有规则的赌局。你的专业能力、你的商业计划书，可能都比不上你跟某个民兵指挥官的一顿饭。”

这种“权力寻租”的成本，最终都会转嫁到普通人的生活上。

为什么超市里的进口商品那么贵？因为从港口到货架，中间每一个环节，都有人要分一杯羹。

为什么汽油明明官方定价很便宜，但加油站总是排长队，黑市上却有的是高价油？因为有专门的团伙在倒卖，把平价油囤起来，再高价卖出去。普通人为了省时间，只能去买黑市油。

有一次，我朋友带我去一个手机市场。我看到最新款的iPhone，价格比国内还要贵上两三千。我很好奇，利比亚的人均收入并不高，谁会买这么贵的手机？

带我们逛市场的一个本地小哥，嘿嘿一笑，指着那些手机店说：“老板，你看这些店，一天能卖出去几部手机？你觉得他们是靠卖手机赚钱的吗？”

我没明白。

他压低声音说：“这些店，很多都是‘洗钱’的。把那些见不得光的钱，通过这些高价商品的交易，变成合法的收入。”

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像看了一部黑帮电影。原来，那些看似正常的商业活动之下，隐藏着如此深的地下秩序。

在这个秩序里，没有公平竞争，只有权力通吃。勤劳和智慧，在赤裸裸的武力面前，显得无比脆弱。它摧毁的不仅是一个国家的经济，更是人们对于“努力就有回报”这个朴素信念的根本信任。

撒哈拉的风，吹不散年轻人的迷惘

如果说，这座城市的混乱对于我们这些“过客”来说，是一种可以忍耐和观察的体验，那么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年轻人来说，则是一种无法挣脱的宿命。

我见过很多利比亚的年轻人。在咖啡馆里，在街头，在朋友的公司里。他们中的很多人，受过良好的教育，会说流利的英语，对外部世界充满向往。

他们的眼睛里，有一种我还算熟悉的光——那种属于年轻人的，对未来的渴望和野心。

但这种光，在的黎波里的现实面前，总是显得那么黯淡。

我认识一个叫哈桑的年轻人，23岁，大学学的是计算机。他能熟练的用Python写代码，对AI和区块链这些前沿技术也很有了解。要是在国内，这样的年轻人，各大互联网公司抢着要，前途一片光明。

但在的黎波里，他毕业后的工作，是在一家进口公司里做文员，每天整理文件，接打电话，月薪换算成人民币，不到三千块。

我问他：“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份跟专业相关的工作呢？或者自己创业？”

他苦笑了一下，给我展示了他手机里的一些照片。照片上，是他大学时和同学们一起做的机器人项目，看起来有模有样。

他说：“在这里，没有那样的土壤。没有科技公司，没有风险投资，甚至连一个稳定的网络环境都没有。你想创业，你连一个像样的办公楼都租不到。就算你做出来一个很好的APP，谁来用呢？大部分人还在为每天的加油和用电发愁。”

他的话里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
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，他们通过互联网看到了世界的样子，知道了什么是正常的生活，什么是发达的社会。他们的眼界被打开了，但身体，却被困在了这片失序的土地上。

这种撕裂感，是最折磨人的。

比贫穷更可怕的，是失去希望。比战乱更致命的，是未来的通路被彻底堵死。

所以，很多年轻人唯一的梦想，就是“离开”。

“Harraga”（حرقة），这个词在阿拉伯语里的意思是“燃烧”，但在北非地区，它特指一种行为——偷渡去欧洲。烧掉自己的护照，烧掉自己的过去，坐上简陋的偷渡船，穿越地中海，去寻找一个不确定的未来。

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豪赌。每年，都有无数年轻的生命，消失在那片蔚蓝色的海域。但即便如此，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，在前赴后继。

我朋友公司里，就有一个本地的年轻工程师，有一天突然就没来上班了。大家找了一圈，最后从他家人口中得知，他“走”了。他把家里所有积蓄都给了蛇头，去追寻他的“欧洲梦”了。

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。

哈桑也跟我聊起过这个话题。他说他的很多朋友，都在计划着“Harraga”。

我问他：“你呢？”

他沉默了很久，望着窗外出神。窗外，发电机的轰鸣声一如既往。

“我不知道，”他最后说，“我爱我的国家，这里是我的家。但有时候，我也真的看不到未来在哪里。就像这电一样，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秒会不会停。”

他的眼神里，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沧桑。那是被现实反复捶打后，梦想逐渐剥落的样子。

他们是“被偷走的一代”。他们的青春，本该用来学习、创造、恋爱、奋斗，却被迫耗费在与停电、缺水、通货膨胀和无处不在的暴力周旋上。

撒哈拉吹来的热风，能吹干墙上的弹痕，却吹不散这些年轻人心头的迷惘。

石油上的漂浮国：一瓶可乐，与一个国家的尊严

好了，说了这么多沉重的，我们来聊点“实在”的，聊聊物价。

你可能会想，利比亚再怎么乱，也是个石油大国，老百姓的生活成本，应该不会太高吧？毕竟，委内瑞拉汽油都跟水一个价。

如果你这么想，那就又猜错了。

利比亚的“便宜”，是一种结构性的畸形。而它的“贵”，则是一种全面的、深入骨髓的贵。

便宜的是什么？汽油。因为政府补贴，官方价格的汽油，确实便宜到令人发指，折合人民币几毛钱一升。

但这就像一个虚假的幌子，你得有时间和运气，在加油站排上几个小时甚至一天的队，才能享受到。

水、电、面包，这些基础生活物资，因为有补贴，名义上也很便宜。但前提是，你要能获得“稳定”的供应。

而除了这些，其他所有东西，特别是需要进口的商品，都贵到离谱。

我至今还记得我第一次在的黎波里市中心的超市里，看到一瓶500ml进口可口可乐的价格。价签上写着：5 LYD（利比亚第纳尔）。按照当时1比1.5左右的黑市汇率换算，差不多7.5人民币。

这价格，比国内贵了一倍多。

这还只是可乐。一包进口薯片，二三十块。一块好点的巧克力，四五十块。

你想买个质量好点的充电宝，两三百块是起步价。所有电子产品，都比国内的正常价格要高出一大截。

为什么会这样？

因为这个国家，除了石油，几乎不生产任何东西。从食品到衣物，从家电到汽车，严重依赖进口。而我们前面提到的，民兵控制的港口，混乱的物流，层层的“过路费”，最后都变成了价格标签上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，由每个普通人来买单。

更要命的，是货币的崩溃。

官方汇开会是一种汇率，黑市上又是另一种汇率，而且这个汇率每天都在波动。商家的定价，为了规避风险，只会往高了定。这就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。

我朋友告诉我，几年前，他还能用100第纳尔在餐厅吃一顿很不错的饭。现在，100第纳尔，也就够买一份好点的外卖快餐。人们手里的钱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贬值。

这种经济上的混乱，带来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尊严的丧失。

一个石油储量如此丰富的国家，本该是富裕和自信的。但现实是，它的经济命脉被少数人把持，普通人却要为一个最基本的稳定生活而苦苦挣扎。

有一次，我和朋友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人，在垃圾箱里翻找着什么。他衣着还算整洁，看起来不像流浪汉。朋友叹了口气，说：“这几年，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了。很多以前体面的中产家庭，退休金根本追不上通胀，生活变得很困难。”

那一刻，我再去看超市货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进口商品，感觉无比的讽刺。它们仿佛在炫耀着这个国家与世界接轨的能力，但它们昂贵的价格，又无情的把大部分国民挡在了门外。

这个国家，就像一座漂浮在石油海洋上的岛屿。上层的人，享受着石油美元带来的奢华。而下层的民众，却连脚下一块坚实的土地都踩不到。

他们被无尽的通胀和物资短缺的潮水，一点点推向边缘。

那一瓶5块钱第纳尔的可乐，在我眼里，不再是一瓶简单的饮料。它是一个度量衡，衡量着这个国家失衡的经济，和一个普通人，想要过上“正常”生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。

结语：一种“疲惫”的活着

在的黎波里待了一段时间，当我准备离开时，我常常问自己，的黎波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？

它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那样，是一个炮火连天的前线。大部分时候，城市是“运转”的。车在开，店在营业，人们在生活。

但这种“运转”，是一种极度耗能的、充满妥协和无奈的运转。

它的混乱，不在于表面的冲突。论城市建设，论互联网普及率，它在非洲国家里甚至不算差。

它的混乱，是一种系统的、弥漫性的、深入骨骼的混乱。

是那种你拿着本国的银行卡，却取不出本国货币的混乱。是那种你生活在首都，却要靠自家发电机才能看上电视的混乱。是那种你不知道街上持枪的年轻人是保护你还是威胁你的混乱。

是那种你空有一身才华，却看不到任何上升通道的混乱。是那种整个国家守着金山，大部分人却在为一瓶可乐发愁的混乱。

这是一种建立在权力失序、规则崩溃和信任瓦解之上的社会形态。

离开的那天，在机场，航班因为“技术原因”延误了。机场的空调时开时停，忽明忽暗的灯光下，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等待着，没有人抱怨，没有人催促。大家，似乎都习惯了这种无尽的等待和不确定性。

我看着窗外，的黎波里的天际线在暮色中逐渐模糊。

我想起了那些在咖啡馆里努力维持体面的年轻人，想起了那些在枪声下依然坚持举行婚礼的人们，想起了朋友那句“不割裂，怎么活下去呢”。

我突然觉得，我们总在讨论生存还是毁灭，但也许对很多地方的人来说，生活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状态。

那是一种“疲惫”的活着。

这种疲惫，不是因为工作劳累，而是源于一种巨大的、无处不在的内耗。你每天都要把大量的精力，用来应对本不该成为问题的问题。它的磨损是无声的，但却是致命的。

这可能就是的黎波里这个“混乱”的城市，给我上的最深刻的一课。它让我开始重新思考，“活着”的真正含义。

利比亚（的黎波里）出行Tips：务必携带足够的美金现金，这是你在这里生活的根本保障。提前联系好当地可靠的向导或朋友，不要独自行动。手机里存好所有紧急联系人的电话，并告知家人你的详细行程。

准备好应对长时间停电的准备，充电宝、应急灯是必需品。不要随意对着持枪人员、军事设施和检查站拍照。学会分辨不同枪声所代表的含义，但更重要的是学会远离麻烦。

尊重当地宗教习俗，尤其是在公共场合的着装和言行。对所有计划保持灵活，因为任何事情都可能随时发生变化。购买一份覆盖全球紧急救援的、最高保额的境外旅行保险。

始终保持低调，不要炫富或公开谈论敏感的政治话题。